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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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柯淩搶過柯凝手中的文檔,前一秒鎮定自如,後一秒目瞪口呆,老爺子臉色鐵青,轟鳴聲在柯淩耳朵裏爆開。

柯凝托住柯淩的椅子,阻攔她因激憤亂飛的腿腳,小聲提醒她冷靜,柯淩狠掐手掌,淚水懸在眼眶將流未流。

老爺子坐在躺椅上,緩緩閉上眼:“柯淩停掉手上的項目,不許接觸樂升任何領域,以後就在家反省吧。”

一錘定音的時刻,柯淩的淚反倒一滴都流不下。她倔強地擡頭,望向爺爺的眼裏只有恨。

柯凝放開托在椅子上的手,下一秒,便聽柯淩撕扯嗓子大喊“我不”。

文檔在柯天誠手中,每張圖片都在剮割他的血肉,在刺他的心臟。

柯天誠站在女兒跟前,拿文檔的手不停顫抖,握出痕跡的那頁他看了不下十遍,說話時已平覆了戰栗。

“阿淩,你同爸爸說說,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柯淩淚如雨下,漫長的幾分鐘裏,只有她的哭聲爛透爛碎,她忍住哽咽拼死抱住父親:“爸爸,我對不起你,我不配做你的驕傲…”

柯淩爸爸沒有兒子,大房三房都有兒子,爺爺奶奶最傳統,為了要孫子他們不斷給媽媽施壓,媽媽生完妹妹患了病再不能生育,妹妹小時候體弱多病,爸媽的籌碼全在柯淩一人身上。

柯淩自小都比同齡人努力,旁人玩泥巴做小公主,她上培訓班穿寬大衣服,哥哥柯凝趴在奶奶懷裏要星星月亮,弟弟妹妹們個個嬌氣扮哭包,只有柯淩是個怪咖,永遠做學習的苦行僧。

時間久了,連疼愛她的父母都認為柯淩上進,不喜歡小孩子玩的那套,送她的生日禮物節日禮物都換成了科普書訓練營報名表。

柯淩八歲那年學圍棋,勤學苦練入圍少兒圍棋大賽,止步四強賽後,她穿妹妹的公主裙,偷偷在屋裏崩潰大哭。媽媽敲門關心她,她擦擦眼淚說自己只是有點累,馬上就好。

柯淩永遠懂事、堅強、自律,不受爺爺喜歡,她就拿自己的優秀換機會,被周圍人輕視,她就用成績打別人的臉。

“我和他談戀愛,他設計我…”柯淩哭得太用力,聲音含含糊糊不甚清晰。

老爺子猛摔杯子,碎片飛洩一地:“如果是假的,他會有你把柄嗎?”

柯老爺子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的聲音,吵得他耳朵煩,哭聲大不代表真委屈,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。

柯決父子早停止了打鬥,觀戲許久的柯決冷哼:“淩姐,做人留一線,日後好相見。”

柯淩驀然回頭,柯決挑挑眉頭,抱拳的姿態儼然一副贏家。

全程默然的柯天羨起身,喊來阿姨照顧老爺子休息,叮囑兒子送柯淩回去,拍拍屁股直接走人。

柯淩的哭聲止住,柯天誠拉著女兒的手,面上既是痛苦又是擔憂,柯決父子眉眼帶笑俱在看戲。

柯凝走之前,拍了拍柯決的肩膀:“過猶不及。”

柯決咬牙切齒:“是她先逼我的,我媽是我的底線。”

*

柯凝記住了文檔中男人基本信息,囑托秘書查一下具體的背景,最好能了解清柯淩和男人的過往。

柯凝沒空看手機,距離收到費禧禧的消息已經過去三小時。

費禧禧在信息中說:“我媽想讓我回家繼承家產。”

柯凝不清楚費禧禧具體背景,費禧禧平日的用品俱是花銷不斐,看得出家境優渥,繼承家產不像是在玩笑。

柯凝辨不清費禧禧說這話的想法,他自己的直觀感覺卻強烈。於公來說,她在榮慶居沒得到想要的機會,有更好的機會降臨她應該把握住。於私來說,費禧禧離開榮慶居,兩人不能每天相見。

柯凝自然是希望和費禧禧能日日相見。

工作日費禧禧不常熬夜,她怕長皺紋,怕水腫,怕冒痘。為了自己的美貌著想,費禧禧能盡早睡就盡早睡。

或許是江小蔓女士的話太具有殺傷力,正好戳中費禧禧心中的弦,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眠後,在深夜收到柯凝給她的回覆。

柯凝發了個扶額笑表情包,隨後是“按你自己的想法來”。

費禧禧瞬間火冒三丈,她當然知道要按自己的想法來,她要的是他來幫她做決定嗎,她是沒有主見的人嗎,她只想聽他的挽留。

陷入戀愛中的男女通常是感情大於理智,江小蔓讓費禧禧回家歷練,費禧禧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柯凝會如何不舍她。

她甚至想到柯凝扮作委屈巴巴的樣子求她…

可結果呢,他斟酌了許久,深夜才給她發來短信,“按自己的想法來”,好一個大義凜然,好一個高風亮節,她費禧禧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

被情感沖昏頭的費禧禧只想看到男朋友對她的珍重,他冷漠的回覆好像在說“我根本不在乎你”,一顆熱騰騰的真心就這樣被踩在腳下,安全感搖搖欲墜,遙遙一眼就能看見這段感情的裂痕。

費禧禧很生氣,整個人異常暴躁,獨自排解半小時才回覆他消息,她說“哦,我當然聽我自己的”。

柯凝自然沒睡,拉開床頭燈,一字一句分析她的消息,不聯系上下文能看得出她在生氣。

柯凝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又不敢含糊說辭把她推遠,只好問她:“你在生氣嗎?”

消息發完又後悔,沈在情緒裏的費禧禧不是講道理的人,看了這通字怕是要多想。

費禧禧嘭地一聲彈起,憤怒地拍打棉被,她當然在生氣,她當然很生氣。

然而回男朋友的話時,還是穩重又高冷:“沒有,你想多了。”

下一秒,柯凝的消息就彈出來,他說“抱歉禧禧,我最近家裏有些忙,可能腦子裏比較亂”。

費禧禧最討厭他在吵架時,突然正經的姿態,這樣她的情感表達就像在胡鬧,她就像小醜一樣惹人煩。既然是吵架那就吵個痛快,吵一半熄火去說正經話算什麽。

“你家裏有什麽事,你從來沒說過你家裏的事,只有我說過我家裏的事。”

情緒進入白熱化階段,費禧禧喜歡在別人話中找尋漏洞,能攻擊的點攻擊個遍,以此找尋自己輸掉的氣勢。

客廳的窗戶未關,夜晚風大,偌大房子裏一片靜謐,風卷窗簾的聲音異常擾耳。

柯凝落盡陷阱,眼前白茫茫一片,頻繁跳動的心房在提醒他,你沒睡著你不是在夢裏,你要回答問題。

黃姝妹臨終前的幾月,柯家老宅像被荊棘覆蓋的死穴,不見陽光,呼吸都需要沈重的壓力。年幼任性的柯凝坐在門檻前,看車來人往,聽盡那些添滿惡意的祝福。

忽然有一日,焦點聚在他身上,他哭破喉嚨仍趕不走吐著紅信子的猛獸,只能任由他們咬傷皮膚喝下骨中血。

初到異國,比他高大的藍眼睛小夥盯著他的疤痕要他講由來,柯凝講不出,藍眼睛小夥和金頭發小哥就用靴子踩他的手臂,嘴裏罵著他聽不懂的話。

失去奶奶的柯凝一度孤僻,不喜歡同別人交流,話嘮Bill見他無趣和那些人一樣不理他,直到Bill的母親發現他總是嘴角紅紅,他才懂得挨打後要反擊。

麻痹自己忘掉痛苦是解脫,不是懦弱,柯凝一直這樣認為,他不會將痛苦講給別人聽,同情是他最不需要的東西。畢竟像他們所說,柯凝身世那麽顯赫,人那麽富有,痛苦都是閑出來的。

“家裏的事是家裏的,和我沒關系。”柯凝嘆口氣,這樣講給費禧禧聽。

*

四月四清明節,柯凝一早來到蔣帆住處,提下滿車廂零食,由蔣帆開車去往墓地。

蔣帆母親楚函的墓地在郊外,陵園旁邊靠著一座小山,當地山民住了許多果樹,正是花季,滿園的花氣芬芳。

柯凝與楚函的最後一面是在柯凝出國前,楚函拉著柯凝手交代各類事項,而柯凝的媽媽高郁站在旁邊淡淡笑著,柯凝覺得幹媽更像母親。

像小學書本中那樣疼愛自己的母親。

柯凝有記憶以來,都是跟在奶奶身後,偶爾在蔣帆家小住,幹媽楚函噓寒問暖,會誇他會責罰他,會真的像母親與兒子。

柯凝的媽媽高郁是一本厚重的古書,柯凝年紀小時讀不懂不會翻,長大後不喜歡更不願意碰,因而到今“母親”二字蒼白,連模糊的影子都難有。

楚函走時未過四十,蔣帆腦海裏永遠是媽媽年輕的模樣,落落大方,美麗動人。

紅色玫瑰花先於蔣帆二人來到,紙杯裏倒滿了芬達汽水,幾顆剝好的糖果堆在前頭。

“老頭比咱來的都早。”蔣帆忍不住對柯凝說。

柯凝蹲下身,將準備好的零食逐個翻出,擺成整齊的隊列,手指觸過發白的照片。

“幹媽,今天我跟著蔣帆來看你。”柯凝的聲音微顫,“我是柯凝,你不許說不認識我。”

蔣帆還直直站著,踢柯凝皮鞋的腳不老實,漫不經心地說:“我媽聽了這話指定想打你,客套又老氣。”

柯凝踹回去:“幹媽,當著你的面,我一定狠狠揍你家不孝子。”

“我怎麽不孝了?”蔣帆不服。

柯凝看向照片:“光長年紀不長勇氣,有喜歡的女孩子不敢表白。”

蔣帆破防:“你怎麽胡說八道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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